十训曰:人惟一心,起为念虑。念虑之正与不正,只在顷刻之间。若一念不正,顷刻而知之,即从而正之,自不至离道之远。《书》曰:“惟圣罔念作狂,惟狂克念作圣。”一念之微,静以存之,动则察之,必使俯仰无愧,方是实在工夫。是故古人治心,防于念之初生、情之未起,所以用力甚微而收功甚巨也。
“语译”:人就在于一颗心,心一动便成为意念与思虑,意念与思虑正确与否,只看产生的那一刹那间。如果一个念头不正,但很快能察觉,并且及时纠正它,自然不至于离正道很远。《尚书》说:“即便是圣明之人,若放纵欲念也可能成为狂野之人;即便是狂野之人,如果能克制欲念,也可能变成一个圣明之人。”一念之微,静静的涵存于心中,兴起时就可以察觉了,起心动念能做到俯仰无愧,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真功夫。因此古人修炼心性,防范于意念刚刚产生之时,用心于情绪尚未产生之际,所以圣人修心用力很是轻微而功效却很巨大。
十一训曰:人心一念之微,不在天理,便在人欲。是故心存私便是放,不必逐物驰骛然后为放也。心一放便是私,不待纵情肆欲然后为私也。惟心不为耳目口鼻所役,始得泰然。故孟子曰:“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,物交物,则引之而已矣。心之官则思,思则得之,不思则不得也。此天之所以与我者。先立乎其大者,则其小者不能夺也。此为大人而已矣。”
“语译”:人的思想,哪怕是极微小的一个念头,如果不符合天理,那么便是在个人的私欲上。因此心中存有私欲,就是放纵自己,不一定只有为追求物质享受而奔走不停才称得上是放纵。思想稍一放纵便是私,不用等到放纵自己的欲望之后才被称为私。只有内心不被耳目口鼻所驱使,才能得到安详闲适。所以孟子说:“耳朵、眼睛这类器官所听所见,不加以思考就会被外物所蒙蔽,因为耳目这些东西一与外物接触,便会被外物吸引而不能自己停止。心这个器官是用来思考的,思考才会发挥它的功用,不思考就不会有所收获。心是上天赐予我来思考的。先树立起远大的志向,那么耳目之类次要的器官便不能将心中的志向夺去。如此就可以成为高尚的人了。”
十二训曰:《大学》《中庸》俱以慎独为训,则为圣贤第一要节。后人广其说曰:“暗室不欺。”所谓暗室有二义焉:一是私居独处之时,一在心曲隐微则人不及知,惟君子谓此时指视必严也。战战栗栗,兢兢业业,不动而敬,不言而信,斯诚不愧于屋漏而为正人也夫!
“语译”: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都把一人独处时也能谨慎不苟作为训诫,这是古代圣贤视为第一重要的礼节。后人把它引申解释为“不欺暗室”。所谓的暗室有两层含义:一是指在一个人单独生活的时候,别人看不到他的言行举动;一是指一个人内心深处的隐秘更使别人很难了解和看清楚,在这种情况下,只有那些有德行的君子才能严格注意自己的言行和思想,事事谨慎不越礼法,时刻保持警惕,即使任何事都不做,也保持一种恭敬的态度,即使什么也不说,也使人感到可以信赖,这才真正是不欺暗室的正人君子!
十三训曰:人之为圣贤者,非生而然也,盖有积累之功焉。由有恒而至于善人,由善人而至于君子,由君子而至于圣人,阶次之分,视乎学力之浅深。孟子曰:“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。”积德累功者亦当求其熟也。是故有志为善者,始则充长之,继则保全之,终身不敢退,然后有日增月益之效。故至诚无息,不息则久,久则征,征则悠远,悠远则博厚,博厚则高明。其功用岂可量哉!
“语译”:一个人之所以能成为圣贤,并不是因为他生下来就如此,而是由日积月累逐渐形成的。由有恒心的人而逐渐成为有道德的人,由有道德的人而逐渐成为君子,再由君子而成为圣人,这中间高下等级区分,取决于一个人的学识、造诣的深浅程度。孟子说:“达到仁的境界也需要积累之功啊!”注意积累功德的人也要等到水到渠成。因此,有志于为善的人,开始的时候,要充实、发展,继而要巩固、发展,终生不敢后退,然后才能收到日积月累、不断扩充的效果。所以,拥有至真至诚之心会使人自强不息,自强不息会变得长久,长久自然会得到证验,有了证验心胸自然会变得开阔,心胸开阔则见识广博,见识广博自然会变得高尚明智。总之,日积月累的作用怎能计算清楚呢?
十四训曰:《易》云:“日新之谓盛德。”学者一日必进一步,方不虚度时日。大凡世间一技一艺,其始学也,不胜其难,似万不可成者。因置而不学,则终无成矣。所以,初学贵有决定不移之志,又贵有勇猛精进之心,尤贵精进而又贞常永固、毫不退转,则凡技艺焉有不成者哉!
“语译”:《易书》上说:“日日更新可称得上是一件很好的事或一种极高尚的品德。”喜欢学习的人应当天天都有所进步,才能不虚度光阴。大凡人世间每一种技艺,开始学习的时候,使人感到难度很大,就好似万万办不成的。如果因此放弃而不再学下去,那终将是一事无成。所以,对初学者来说,可贵的是要有一经决定就不再改变的意志,还要有不断追求上进的恒心,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要有一种言行一致、固守正道、绝不后退的决心,那么又有哪一种技艺学不到手呢?
十五训曰:凡人存善念,天必绥之福禄以善报之。今人日持珠敬佛,欲行善之故也。苟恶念不除,即持念珠,何益?
“语译”:大凡一个人心存善念,上天一定会给他以福禄等来善报于他。现在,人们每天手持念珠礼佛,也是想做善事的缘故。但如果心中的恶念不除,即使是手持念珠,又有什么益处呢?
十六训曰:天道好生。人一心行善,则福履自至。观我朝及古行兵之王公大臣,内中颇有建立功业而行军时曾多杀人者,其子孙必不昌盛,渐至衰败。由是观之,仁者诚为人之本欤!
“语译”:上天的意志是爱惜生灵。人如果一心一意去做善事,那么福份就会自然到来。纵观我朝和古代带兵打仗的王公大臣,其中颇有一些人建立了功业,但却因为领军作战时曾杀人太多,他们的子孙一定不会昌盛,会逐渐地走向衰败。由此看来,仁确实是做人的根本啊!
十七训曰:凡人尽孝道,欲得父母之欢心者,不在衣食之奉养也。惟持善心,行合道理以慰父母而得其欢心,其可谓真孝者矣。
“语译”:一个人要尽到孝道,想使父母得到欢心,不在于穿衣、饮食方面对他们的奉养。只有持善心,行合道,以此告慰父母而得其欢心,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孝啊。
十八训曰:朕今年近七十,尝见一家祖父子孙凡四五世者。大抵家世孝敬,其子孙必获富贵,长享吉庆;彼行恶者,子孙或穷败不堪,或不肖而限于罪戾,以至凶事牵连。如此等朕所见多矣。由此观之,惟善可遗福于子孙也。
“语译”:我今年快七十岁了,曾见到四世、五世同堂的。大致上,家有孝敬之风的,子孙多富贵,并且吉祥安康;行恶的,子孙或穷困或不肖或犯罪,凶事接连不断。这样的事,我见得多了。由此可见,行善可以为子女留下福德。
十九训曰:朕自幼登极,迄今六十余年,偶遇地震水旱,必深自儆省,故灾变即时消灭。大凡天变灾异,不必惊惶失措,惟反躬自省,忏悔改过,自然转祸为福。《书》云:“惠迪吉,从逆凶,惟影响。”固理之必然也。
“语译”:我自幼即位以来,到现在已经六十多年了,偶尔遇到地震水旱灾害,一定深深自己反省,因此灾害很快便消除了。大凡遇到天变灾异之事,不必惊慌失措,惟有反躬自省,找到原因,并及时忏悔改过,自然就转祸为福了。《尚书》说:“顺应天道而行的,就是吉祥;违背天道而行的,就是凶灾,这两者的关系如影随形,似响应声。”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啊。
二十训曰:世人皆好逸而恶劳,朕心则谓人恒劳而知逸。若安于逸则不惟不知逸,而遇劳即不能堪矣。故《易》云: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”由是观之,圣人以劳为福,以逸为祸也。
“语译”:世上的人都喜好安逸而厌恶劳动,我心里则认为一个人只有经常劳苦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安逸。如果一味追求安逸而不求进取,那他就不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安逸,因此一碰上劳苦的事情就觉得不能忍受。《易书》说:“天体运行刚强劲健,昼夜不停,周而复始,君子应当效法天自强不息,进取向上,一刻也不要停息、放松。”从这一点上看,圣人把劳苦看作是福份,把贪图安逸看作是导致灾祸的起因。
二十一训曰:凡大人度量生成与小人之心志迥异。有等小人,满口恶言,讲论大人,或者背面毁谤,日后必遭罪谴。朕所见最多。可见,天道虽隐而其应实不爽也。
“语译”:高尚之人的胸怀、器量和卑贱小人的心志完全不同。有一种小人,满口讲的是恶毒的言语,对高尚的人常常说三道四,或者背后诽谤中伤,这种人日后必定会遭到报应、惩罚。这种事我见得多了。由此可见,天道虽然隐秘,但对善恶人的报应却是不会有差错的。
二十二训曰:读书以明理为要。理既明则中心有主,而是非邪正自判矣。遇有疑难事,但据理直行,则失俱无可愧。《书》云:“学于古训乃有获。”凡圣贤经书,一言一事俱有至理,读书时便宜留心体会,此可以为我法,此可以为我戒。久久贯通,则事至物来,随感即应,而不特思索矣。
“语译”:读书以明白事理最为要紧。事理明白了,那么心中就有了主心骨,一切是非邪正就自然而然能够分辨出来。遇到有疑难的事,只要按照道理直接去做,那么无论事情做得怎样都能无愧于心。《尚书》说:“学习古人的教诲,就有收获。”大凡圣贤的经典著作,所说的每句话、每件事都有很深刻的道理在其中,读书时便应当留心去体会,这些地方可以为我所效法,这些地方我应该注意,引以为戒。时间长了,就能够完全领会书中的意旨,那么碰到事情,脑子里就立即能够有所反应,想出办法来,而不用特意去思索了。
(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