礼乐文化是古人将“礼教”与“乐教”并提而形成的教化体系,是中国的主流文化,古人认为“夫礼,天之经也,地之义也,民之行也”、“大礼与天地同节,大乐与天地同和,乐由中出,礼自外作”,人的外在的言行举止,要通过“礼”来加以规范,其基本特征是恭敬;而人内在的德性及心性,则要通过“乐”来提升,其基本特征是和。《国语》说:“夫乐以开山川之风,以耀德于广远也……修诗以咏之,修礼以节之。夫德广远而有时节,是以远服而迩不迁。”礼乐一个根本的目的,就是要“耀德广远”,使人归于天理正道。诗歌与礼乐是相通与相辅相成的,因此孔子说“兴于诗,立于礼,成于乐”,即发源于诗,立身于礼,完成于音乐。
周代是礼乐文化辉煌灿烂的时期,礼乐文化在《诗经》中得到了全面的审美展示。《诗经》包括天文地理、宗庙祭祀、政治经济、文化历史等,涉及宇宙自然、社会人生等各方面,体现了天人合一的人文观以及温柔敦厚的人文品格。其基本句式是四言,兼有杂言,在语言上大量使用双声叠韵、叠字的语汇,既有声韵上的美感,又描绘出生动的形象,有回旋跌宕的艺术效果。透过诗的自然朴实、言简意赅的言语,人们可以体悟到把《诗经》思想统摄起来的主导与核心话题是道德。本文拟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探讨:
一、《诗经》对礼乐文化的宣扬,首先反映在对祭祀典仪的歌颂
《礼记》云:“礼有五经,莫重于祭,是以事神致福。”事神的节仪和规范是礼的最重要的组成部份。《诗经》中的《周颂》与《大雅》多为祈祷赞颂神明的乐歌,主要用于祭祀礼仪或重大典礼中,彰显出一种正大之气,《诗序》云:“颂者,美盛德之形容,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。”
周代祭礼首先表现在祭天之礼。《诗经》中明确表明中国古人对“上天”“上帝”的敬畏和信仰是上帝赐给人们的最大福祉和盼望。周人以敬天为本,《大雅·烝民》中说:“天生烝民,有物有则。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”,认为天是宇宙万物的主宰,天意是不可抗拒的,上天造就万物并赋予其美好的德性,为其制定了法则,民之秉性攸好德行。《周颂》中有许多关于对上天的赞美、感恩、祈福之祷,周人相信敬虔的祈祷必蒙上帝垂听,如赞颂上天的光辉普照,永恒无限:“明明上天,照临下土”;赞颂天道的永远美好:“维天之命,于穆不已”。
《诗经》中多次写到天、帝、天命,认为上天“惟德是辅”,赏善罚恶,掌握社会正义、人间善恶的评判依据,是周代世人价值观和道德信念的最高标尺。《周颂·敬之》说:“敬之!敬之!天维丕思!命不易哉!无日高高在上,陟降厥士,日监在兹。”意思是:“恭敬吧!上天如此明察,获得天命不容易啊!不要以为上帝不知我们所为,要知道他的使者不断来往于天庭,时刻地注视着你们呢!”认为人的所作所为都要合乎天命。《大雅·皇矣》中说:“皇矣上帝,临下有赫。监观四方,求民之莫。”意思是上帝威明地监察天下,掌控四方,保佑人民,体察百姓是否安宁得福。天意要保民,敬天保民是古代中国重要的政治思想,“求民之莫”就需爱民。接下来有:“维此文王,小心翼翼。昭事上帝,聿怀多福”、“不大声以色,不长夏以革。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”,意思是文王知道如何敬上苍,修己爱民,言行谨慎,一切顺从上帝的法则。由此可见,敬天的道德实践即“顺帝之则”。
周代祭礼还表现在祭祖之礼。《大雅》中的《生民》、《公刘》、《绵》、《皇矣》、《大明》五篇史诗,都是周天子及诸侯祭祀祖先的祷词,叙事简约,格调堂皇,赞颂了后稷、公刘、古公亶父、文王、武王的业绩,因这些祖先都能敬事上帝,明德保民,为政以德,所以是配天的主要祭祀对象,表达了天人相应的思想,体现出后人永记祖德,重视孝道,实现先人的理想追求等感恩和责任意识。
《生民》写始祖后稷出生时的神奇经历和他对农业的贡献:相传,姜嫄因踏上巨人的脚印而怀孕,生下后稷,以为不祥,曾几度弃之。后稷被弃于荒道,牛羊哺乳;被弃于冰河,鸟翼环护,终因神佐而健康成长。姜嫄以为神,遂收养抚育他。后稷播种百谷,教民稼穑,造福人类,在尧舜时期担任司农,掌管天下农事,受封于周地,被后人称为农神或谷神。《公刘》写后稷三传至公刘,公刘大迁徙,择地而居,开疆辟土,辛勤耕作,国富民强。《绵》写古公亶父,他是公刘的十世孙,文王的祖父,设置官司、宗庙,建立城郭,为文王以礼乐立国奠定了基础。《皇矣》写文王指导百姓农事,并实行礼乐教化。《大明》写武王秉承其父文王之志,讨伐商纣,仁政惠民的事迹。
周民族自后稷以来有重视农业生产的传统,几代圣君都能自奉节俭,指导人民农事,因此《周颂》中还有一些农事诗表现对上帝的感恩和对农神的祭祀。如《思文》说:“思文后稷,克配彼天……贻我来牟,帝命率育。”意思是后稷有文德,能效法上天……上天赐给大小麦,上帝以此养百姓。每当一年的农事活动开始时,人们要举行隆重的春夏祈谷、藉田典礼,祈求上帝赐丰收,天子亲率诸侯、公卿大夫、农官到周天子的藉田中犁地,如《臣工》、《噫嘻》、《载芟》是在始耕典礼上演唱的乐歌,描写出“千耦其耘”、“十千维耦”的盛大劳动场面。秋天丰收后,还要举行隆重的报祭礼,如《丰年》为秋冬谢神的乐歌:“丰年多黍多稌,亦有高廪,万亿及秭。”人们表演关于农业生产的舞蹈,并把最好的食品放在祭祀用的豆器里,尊祖配天,以享上帝:“昂盛于豆,于豆于登。其香始升,上帝居歆。”
二、对“以德配天”的君子人格的推崇
礼乐文化倡导“以德配天”的君子风范。“以德配天”是周人德治思想的宗旨,正所谓“王道之三纲,可求于天”,传统文化将各种美德都赋予了君子。君子人格对后来的中国士大夫产生了重要的影响,成为中国人一生的道德追求。《诗经》中有大量篇幅称赞君子人格,提出“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”,要象文王等圣君那样修明德行,又常常自省,使其所作所为都合乎天道,就能获福。如周成王效法文王、武王之道,与后来即位的康王开创了继“文武之治”后“成康之治”的盛世局面,他弘扬善德,受人爱戴,得到上天保佑且一再赐福:“假乐君子,显显令德,宜民宜人,受禄于天,保右命之,自天申之。”(《大雅·假乐》)
《小雅·桑扈》中写道:“交交桑扈,有莺其羽。君子乐胥,受天之祜。交交桑扈,有莺其领。君子乐胥,万邦之屏。”描绘出:灵俏的小青雀飞来飞去,斑斓的羽翎闪耀着五彩光。大周天子心里无比地欢畅,这都是上天的护佑啊,福禄无疆。天子堪称保护天下万民的有力屏障,堪称天下各诸侯的风范榜样。如果他不内敛和恭谨,是不会受到如此厚福的啊!正因为他不骄不躁不傲慢,自有万千福禄齐聚在他身上,即则善德所至,人无事于求福,而福反来求人矣。这首诗既写了青雀的灵动俏丽,又写了君子的欣悉之乐,既写了天子的受天之祜,又写了天子的万邦之屏,敬天保民思想得到了艺术体现。
《小雅·采菽》中写道:“采菽采菽,筐之莒之……维柞之枝,其叶蓬蓬。乐只君子,殿天子之邦。乐只君子,万福攸同。平平左右,亦是率从。”描写出:采大豆啊采大豆,筐呀筥呀往里装……柞树枝条一丛丛,它的叶子密又长。诸侯君子真快乐,辅佐天子镇四方,万种福禄尽安享。左右臣子都恭顺,跟从君王安国邦。以采菽者连连采菽开始,整首诗明快而又隆重的气氛从此定下了基调,用柞枝蓬蓬起兴天子拥有天下的繁盛局面和诸侯的非凡功绩。从天子邦国的镇抚到邻邦属国的治理,以此表达对天子、诸侯、大臣们恪尽职守的赞美。
《卫风·淇奥》称赞了对道德文章堪为楷模的卫武公。《诗序》中说:“《淇奥》,美武公之德也。有文章,又能听其规谏,以礼自防。故能入相于周,美而作是诗也。”卫武公修己爱民,善于教化,辅佐周平王,平定犬戎之乱,由卫入洛,封公为相。《淇奥》一诗,借淇水岸边生长的茂美修竹为兴,象征武公“质美德盛,有康叔之余烈”;由绿竹的抽笋、解箨、枝叶猗猗、箐箐,象征武公的德业由“切磋琢磨”而精進到“金玉之相”的境界,以宝石的光辉比喻武公学问充实及纯清美好的品质,“如金如锡,如圭如璋”,足为后人景仰。《大雅·抑》为卫武公所作,他历经宣、幽、平王三朝,熟知历史经验,明知存亡之机,在预见灾乱即将到来之前,在诗中谆谆告诫子弟,希望他们头脑清醒,明辨是非,免致祸患。
《小雅·南山有台》中写道:“南山有桑,北山有杨。乐只君子,邦家之光。乐只君子,万寿无疆。南山有栲,北山有杻。乐只君子,遐不眉寿。乐只君子,德音是茂。”称赞君子的福德无边。《诗经》是最早运用文学“比德”手法的著作,有很多地方以山水、玉、竹、松柏、芷兰等事物来比喻君子人格。如以“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”比喻君子德行的崇高;以竹、松四季常青、昌盛而恒久的形象:“秩秩斯干,幽幽南山。如竹苞矣,如松茂矣”,比喻君子坚贞的品格。
相反,《诗经》对于为政暴虐,背德违礼,也给予了讽刺和揭露,规谏为政者该做什么,不该做什么。《大雅·瞻卬》中说:“天何以刺,何神不富?舍尔介狄,维予胥忘”,意思是上天为何责幽王?神明何不保佑他?因其姑息养奸不明察,还对贤臣恨相加,指出其行为不善自不祥。《邶风·北风》描绘了一个北风呼啸、大雪纷飞的阴沉天气里,一群扶老携幼的人们仓促离开家乡,以“北风其凉”、“北风其喈”、“雨雪其滂”,反衬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,对天灾人祸、国运衰败充满忧虑。厉王、幽王时代,“高岸为谷,深谷为陵;百川沸腾,山冢碎崩”(《小雅·十月之交》),周人认为上天以灾异谴告,是对时王和权臣失德敲响警钟。做事要符合天道民心,要“敬慎威仪,以近有德”,“无纵诡随,以谨丑厉”,即要注意礼节,接近有德之人,不要搞狡诈欺骗,警惕那些奸邪之人。